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在场的人都晃了神,面前的醉汉也不例外。 他扭头看向二楼,有一瞬的错愕,早已集聚的保安抓住时机,趁他分神,冲过来夺下手里的酒瓶,将人压在身下迅速制服。 男人反应过来,大喊大叫地挣扎,现场乱成一锅粥。胡立他们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焦急地问:“没事吧?” 小盛心有余悸,还在哽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同事纷纷上前安慰,只有迟晓莹脸色复杂,犹豫道:“你们这次不太走运,我刚刚听周围人议论说,这个男的家里很有背景,平时在这里嚣张惯了,很少有人敢惹他。” “什么背景?” “姓徐,徐氏制药听说过吧?他家的小儿子,之前有传闻他和人闹矛盾,回头就把人家手打断了,仗着家里有钱,最后用钱摆平,一点责任没负。” 小盛吓得脸色惨白。 胡立连忙打断:“行了行了,哪那么玄乎,咱们现在法治社会,有事找警察叔叔,你别在这吓小盛。” 迟晓莹急:“我这不是关心她们吗?早知道不该带你们来这里的。” 周围乱糟糟的一片,沈辞音没听进去多少,心里始终有种隐隐的预感,抬头再次向二楼看去。 替她们解围的男人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观看着这场闹剧,目光若有似无地和她的交汇。 空气沉钝闷杂,交错的灯光像是潜水艇的探照灯,一束束地掠过他挺拔的身影,亮起又黯淡,那张英俊的脸在光影里明灭,是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眼。 果然是他。 沈辞音倒是想过,回到宁川,也许她会有概率和言昭重逢,但没料到一切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过了九年,那张饱受上天眷顾的脸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褪去了几分少年张扬的意气,转而被男人的成熟锐利所填补。 散漫的、含笑的、动情的……她曾见过那双漆黑眼睛里太多生动亲密的情绪,而如今,他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垂眼看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楼上楼下,遥遥距离,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沈辞音回神一向快,率先收回了视线,跟着众人往卡座的方向走去。 小盛往二楼看,栏杆边已经空无一人,忍不住问:“音音姐……刚刚二楼那个人,你认识吗?” 沈辞音拿包的手轻轻一顿:“不认识。” 过去了这么久,往事也没有再重提的必要。 经理赶过来连声道歉,和他们协调补偿方案。沈辞音在四周翻找一圈,没看见手机,这才想起刚刚是被那个男人夺了过去。 她折返,事发的那块场地已经被清理干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那儿,面色不善地对保安呵斥: “你们这样以后谁敢来我们酒吧?” 保安垂头,噤若寒蝉,沈辞音走过去,轻声开口:“打扰一下。” 男人回头。 “我的手机刚刚被那个人抢走了,可能是丢在了什么地方,请问你们有看见吗?” 路敬宣看向眼前人,刚刚他在言昭身边围观全程,这姑娘着实冷静,让他印象深刻。 他挥挥手,让保安散掉,转头叫来服务员:“这位小姐手机掉这了,你们打扫的时候有捡到吗?” 服务员回道:“有的,您稍等。” 他离开去取,原地只剩他们两个人,路敬宣的目光落到她的裙子上,柔软的布料被酒浇湿了一大块,干涸凝结成不规则的深色,看起来十分碍眼。 他指指裙子:“需要帮忙吗?” 沈辞音低头看了一眼:“不用。” “行。” 服务员送来手机,沈辞音道谢,转身离开。 路敬宣在原地接了个电话,转身走到一楼的角落。 醉酒闹事的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神志不清,他走过去,嫌弃地用脚尖拨了拨他:“净给老子添堵。” 这酒吧老板真难当,不仅要顾及生意,还得顾着徐家人的面子。 “给徐家打电话了吗?” “打过了老板,人马上就来。” “嗯。”他摸出一支烟点着,余光瞥见言昭走过来,问他,“要走了?” “马上。”言昭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传来触感,他扭头,明知故问,“我是不是踩到人了?” 男人痛苦吸气:“言昭你他妈——” 言昭再次落脚,准确无误地踩上他的手腕,脚尖重碾,男人瞬间发出嚎叫,听得路敬宣心惊胆战,连忙拉开他:“行了行了,真出事了和徐家不好交代,怎么着得给徐度一个面子。” 言昭慢悠悠地收回脚,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起旁边一瓶酒,朝人兜头浇了下去。 男人全身上下被酒液浸湿,被呛得不断咳嗽,狼狈不堪。言昭举起空瓶,对着光看了一眼,轻嗤:“这酒用来浇你,可惜了。” 沈辞音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 她手指摸索到客厅墙壁上的开关,按下,天花板上的灯亮起。她正准备弯腰换鞋,眼前突然闪烁了两下。 她停下动作,抬头看,灯好端端地亮着,仿佛刚刚的黑影只是一个错觉。 身体上的疲累让她无心去管,将脏裙子脱下丢进衣篓,匆匆洗了澡,吹干头发后躺在了床上。 耳畔很静,屋内一片黑暗,她闭上眼,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一一掠过,最后只剩下酒吧里那短短几秒的、光线迷离下的对视。 她不由得想起,和言昭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高考的那一天。 彼时,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快三个月。 因为分手闹得很不愉快,双方陷入冷战,她忙着最后冲刺,言昭也不怎么来学校,见面次数少之又少。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她顺着人潮走出考场大门,心里卸下一块沉重的石头。 头顶烈日炎炎,耳畔蝉鸣声不绝地响,四周漂浮着热浪,呼吸都变得湿热粘腻。 沈江等在门口,看见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不似其他学生喜悦都写在脸上。 他以为她考得不好,蹙了蹙眉,但也没指责什么,只说:“不管怎么说,考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也不是非要考京市……” 沈辞音没搭话,沉默地跟着他往车的方向走。 身边突然传来一小阵女生的骚动,她转头看去,狭窄的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个子高,言昭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姿态松散地半靠在一辆车边,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时不时散漫地应两声。 他头发稍微剃短了点,五官的优势更加突显,在来往的人群中,帅得有点不太真实。 他似乎早就看见她,目光一路追随,就是等她同样看过来的那一刻。 隔着马路,沈江还在耳旁唠叨。言昭没动,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笑了,挂了电话,而后无声地开口咬字。 他说得很慢很清晰,她得以看清那个口型是在说什么。 他说:“恭喜。” 沈江以为她考得不好,可只有言昭知道,她如果考砸了,表情并不会这么平静,这反而是她胸有成竹的表现。 他在提前祝贺她,恭喜她如愿以偿,这么多年的付出都有了回报。 后来,沈辞音拿了那一年宁川市的高考状元,而一个月后,言昭飞往美国波士顿。 那句“恭喜”,是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