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骆山就在村子后面,因为山形像驼峰一样连绵起伏,再加上山上多有长青灌木,一年四季青青葱葱的,所以从先人们搬到这里时就给它取了这个形象的名字。 只要一进了山丫口,翻过了驼峰似的山脊,迎面是一湾清凉澄澈的山中小溪,往左就会来到一片狭长形的草坪里,这条丰茂的草坪就像一条流畅的绿色缎带把低矮的山丘串成了一串--这部分是村里人的牧场。 往右地势要低一些,溪水沿着山沟沟里的青石板往下流,沟的两边的山坡上长满了青翠的金竹,从竹林一直往下流就都是林场的管辖范围。 上山的路不好走,又弯又陡。 虎子赶着牛走在清晨的泥土香里,山头上已经隐隐现出了一片鱼肚白,可是他心头却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这吴明海对别人脾气很大,可是对虎子却格外温和,虎子放假回来经常缠着虎子下棋,虎子爹没瞅见的时候,偷偷整二两高粱酒给虎子吞,偶尔白香兰还端上来一碟炸花生什么的小菜,根本没有把他当小孩儿看待,如今虎子成大人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一边走一边感概这人生的无常,不由得对香兰姐的未来担忧起来:以前吴明海在的日子,村里那些无聊的光棍汉看见她生得又白又俏的,总插空儿对她说一些流里流气的话,如今吴大海撇下她成了寡妇,那几个眼睛儿发绿的狼还不反了天了? 山路上行人稀少,其他放牛的人还没有上路,虎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起得忒早了点。 他脚力好,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山丫口脚上,远远地抬头看见丫口的那一片明亮的亮的阳光里,坐着一个长发飘忽的头戴草帽的女人,心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大清早的,莫不是撞鬼了?” 可是那头大黄牛却毫不知情,低着头“吭哧吭哧”地直往上爬,眼看就要到那“女鬼”跟前了,虎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这么早?” “女鬼” 坐在丫口的草甸上扶了扶冒烟,笑吟吟地说,声音像清风吹过风铃时发出的声音那样清脆。 “呀!香兰姐,怎么是你?” 虎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明海的遗孀白香兰,她的模样和两年前差不多:白白净净的瓜子脸,尖而圆润的下巴,清澈如一汪潭水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上身穿一件碎花短袖衬衫,下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裤,脚上踏一双沾染着黄泥巴土的解放鞋,背上赫然背着那把传说中和她形影不离的火铳--黑铁的枪管在初升的朝阳的光辉下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木把手上的红漆已经斑驳着脱落了一些。 虎子朝它瞅上一眼,额头上就直冒冷汗。 “不是我还会是谁?” 枪的主人脸上依旧挂着如花的笑容,上上下下把虎子打量了一番,眼睛瞪得大大地叫起来,“这不是虎子么?才两年不见,就蹿出这么高个了,跟你大海哥差不多……” 一说到“大海”,她的神色不由得暗淡了下来。 “我去市里读书了,明年就快高考啦!” 虎子见她说不下去了,知道她又想着伤心事了,赶紧接过话头说。 “呀呀!再翻过年去,你就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了,啧啧啧!” 白香兰神飞色舞地说,“我们家小姑子蒙蒙,要是有你的一半聪明就好罗!”--如果没记错的话,蒙蒙是吴明海的妹妹,要比虎子小五个月零三天,想来也是一个大姑娘了吧? “这哪算什么聪明,只不过比别人多下了点功夫而已啦!” 虎子的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蒙蒙,是在哪个高中读书呢?也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 虎子问,自从初三毕业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蒙蒙。 “就她那脑瓜子,还能上高中?初三毕业落榜之后,本来不让她读了的,叫她跟着村里的那些大姐姐到广州去打工,哭着闹着死活不去,只好给她上了市里的一个卫校,将来做过护士也好过我们,你说是不是?” 白香兰一直说着,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小姑子有些失望而又无可奈何。 “唔唔……我也以为她去打工了呢,没想到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我竟然都不晓得!” 虎子走到山溪边上,捧起一口清冽的溪水“咕嘟嘟”的啜了好大一口,“唉!还是家里的水好喝!凉悠悠甜润润的……哦,对了,蒙蒙什么时候放假?要回家的么?” 他满足地咂咂嘴巴,抬起湿漉漉的嘴唇来说。 “还有两天吧,昨天早上我回村里,恰好碰到她打过电话到家里来,在电话里跟我说『后天晚些时候就到』,就是明天就回来了,说过要进山来看我的,” 她一边开心地说,一边警觉地瞅了瞅虎子的脸,“你问这么多干嘛呢?难不成……你对我们家小姑子有意思?” “我就是问问,小时候常在一起玩泥巴儿的,哪敢有那个心!” 虎子心虚地说。 “呀!你还长胡须了呢!” 白香兰指着虎子的最边上亮晶晶的水滴说。 “这……都要长的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虎子红着脸嘟哝着,抹了抹茸茸的髭须,“你一大早在这山头干嘛呢?” 他好奇地问。 “干嘛?这是我的工作,我得盯住每天上山来的贼娃子,以免他们不小心把林场烧啦!” 她自豪地说,握了握斑驳的枪把手,“还有那些老是想来砍树和摘笋子的,我也要管着!……哦,对了,你背这么大个包是干啥用的呢?用这么大个包!” 她瞥了瞥虎子肩上的那个大帆布包警惕地说。 “没……没……我……我娘给我装馍馍用的,” 虎子这才意识到娘的帆布包大到足以引人注目,“好几个馍馍呢!还有水壶!” 他连忙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说。 “你娘把你当猪崽了哩,一个人能吃下这么多!”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 虎子心虚,扭头看了看进操场去的那条被灌木的枝叶覆盖了的小路,那头大黄母牛已经嗅了青草的味儿,没打个招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哎呀,不好我得去看看去,这牲口就是不听话……” 他一边慌慌张张地说,一边撒开腿就沿着牛蹄踩下的印迹跑进去,还好没有听到“砰” 的一声巨响--弹药喷射的声音,倒是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女人在身后花枝乱颤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