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伸出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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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伸出魔爪

(一) 杜丘到达位于能登丰岛最南端的羽咋时,已经是午后了。 半岛的西侧不通火车,也乘上了公共汽车。 不时地可以从车窗里看到夕阳映照下的日本海。 海水茫茫,无边无际。 再有三四天就该到十月了。 海面上掀起一阵阵暗灰色的波浪,预示着冬天即将到来。 到处是阴沉而昏暗的景象,格外使人感到凄凉令落。 这个季节,也许不会有什么游客了,廖廖无几的乘客,看上去都像是本地人。 杜丘把脸靠近车窗,路两旁林子里的树木,都相当矮小。 因此,整个半岛似乎给人以一种庭院式盆景的感觉。 大概是被称为日本海气候的冬季内严寒,抑制了树木的生长。 能登金刚有一座旅馆,就是金刚旅馆。 看上去,它就象栖息在悬崖绝壁之上的一只白色的海鸟。 杜丘走进旅馆。 从房间里往下看,下面就是海。 弯弯曲曲的海岸一直向前延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岬角。 能看到的陆地就在那里消失,再往前,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他要来了啤酒,靠在窗台上喝着。 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眺望着海面。 这种情景,忽然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自己是来这里出差办案。 他没有去细想果真如此的话,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只感到,有一种什么东西刺在了自己记忆的细胞上。 仅仅几天之间,就把分别未久的过去,隔在了极其遥远的彼岸。 过去的时日,如同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人们心中的幻影,在那里不管什么都能看到。 对于目前的杜丘来说,检察官生活只不过是飘摇在记忆中的海市蜃楼而已。 不只是因为他当了检察官才如此,就是当了警察乃至普通的职员,也都一样。 职业说穿了,只是飘摇不定、不能依靠的东西。 只要一步走错,你就立刻被权力、金钱、以至家庭所抛弃。 过去已成为虚幻不定的海市蜃楼。 等待他的,可以说,只有那被迫踏上的、痛苦的旅程,那是一场茫无目的的追踪。 就是到达了旅程的终点,杜丘也仍然不能得救。 即便是明天能够见到水泽惠子,追问的结果又使她供出了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杜丘也不能再回到检察官生活中去了。 从江藤律师那里骗取的钱款,已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是他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明天。 …… 但是,她真的能坦白吗? 就连这一点,也是毫无把握的。 水泽惠子已经回到了此地,这大概不会错。 如果是分居之后再回到丈夫那里的话,恐怕就不会寄行李来了,很可能这里是她的老家,她也许想先在老家暂避一时,观察一下动静,因此才回来的。 可是,见到她以后。 怎么问呢?…他很清楚,用一般的办法是难以奏效的。 女人,即使把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她也能若无其事地矢口否认。 女人的嘴要比证据更强硬,她们与易于屈服的男人大不相同。 应该说,男人的易于屈服是出于理智,他不能否认必须遵循的东西。 女人则不然,也可以说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一句谎言,她可以一直带进坟墓。 女人就是如此固执。 况且,杜丘现在已经不再是检察官了,他不过是一个被警察追踪的逃犯。 甚至可报会被人家反扭住胳膊,以去喊来警察相威胁。 这一点,杜丘也完全想到了。 初冬的低沉的潮声,犹如遥远的雷鸣,隐隐约约从海上传来。 第二天,二十七日,他一早就离开了旅馆。 生神是个小小的村落。 在这个就象飘落到海边断崖上似的小村里,一户户农舍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树荫之下。 他没有去村公所。 虽说警视厅也在寻找水泽惠子,但那不可贸然轻信。 也许警视厅已经知道了水泽惠子的家乡,正在这儿张网以待。 他若无其事地向一个在田里干活的人打听水泽惠子。 那人想了一会,回说不认识,他又去位于249号国道旁边的一个杂货铺打听,也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杜丘发现,这里的人家意外地分散。 风从海面上吹来,自西而东穿过整个半岛。 杜丘的嘴里刮进了土,牙齿一动就嚓嚓作响。 他问了好多人,结果是,连姓水泽这个姓的都没有。 …… 果然是假名? 因为已经预料到水泽惠子可能是个假名,所以并没有太令人灰心。 公寓的房主清楚地看到了生神这个地址,所以,伪称水泽惠子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当人们回说没有姓水泽的人时,他就打听有没有最近从东京回来的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杜丘想,她的真实姓名也不可能和假名相似。 除了那些临时起意进行犯罪的以外,有预谋的罪犯所用的假名,一般都和真名完全不同。 有个女人很像!一个在地里干活的老人说,他有个邻居叫加代,好象是五、六天前从东京回来的,年龄也相仿。 今天一大早,家里人都出去旅行,要在外面住一宿,她留下看家。 杜丘道了谢,就去找老人说的那一家。 那所房子就在一片防风林的环绕之中,象是一户农家。 门口挂着手冢民雄的木牌。 他向屋里喊了两声,没人回答。 除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几声猫叫之外,院子大门内外寂然无声。 院子里有一只鸡,歪起脑袋望着杜丘。 一阵风穿过防风林,传来了沙沙的响声。 他又喊了一声,打开了屋门。 在宽敞的外压左边,是铺了地板的起居室,屋里修了一座地炉。 从微开的隔扇缝隙里望去,能看到里边是一间铺席子的房间。 一双女人的光脚,横在隔扇的缝隙里。 她向那女人喊了好几声,却不见回答。 杜丘的双脚像被钉在了那里,而女人的那双脚也一动不动。 死了…恐怕不会错。 只从缝隙里露出的这一部分就能行出来,她是刚刚死去,惨白的皮肤就说明了这一事实。 他的腿有些瑟瑟发抖,但这并不是由于害怕尸体。 提起尸体,就是被惨杀的也见过有几十具了。 他也到过解剖现场,这是检察官的职责。 而且,在东京都的监察医院里,他还摆开过死者鲜血淋漓的内脏。 把心脏或者肺切下来,扔到秤上称,要不了多久,就解剖完一具,甚至比解剖一只兔子的时间还要短。 他的腿之所以发抖别有原故。 如果这是加代,那他一直追到这儿来的希望。 也就化为泡影了。 这种不安之感,袭上杜丘的心田。 唯一的证人死了吗? 他进去看了看。 果然,女人死了,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用过膝袜缠了两圈。 杜丘凝视着由于淤血而呈现青紫色的脸。 这是水泽惠子!…虽然样子有些改变,但还能认出脸型。 不错,肯定就是这个女人,在新宿的闹市上,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高声大叫,一口咬定自己是抢劫强奸犯。 他摸了摸尸体,尸体还没有硬,也没有出现死人所特有的那种铅一样的尸冷。 杜丘木然地俯视着尸体。 有人暗中抢先来到这里,把她杀一了。 水泽惠子一死,沉冤昭雪的日子也就化为乌有。 它将和尸体一起,永远地消失。 另外一个证人寺町俊明。 最后也可能承认那是误会,从而使自己得以解脱。 但是,即使能够让寺町俊明证明那是个误会,也不能洗清强奸水泽惠子、抢劫钱款的罪名。 …… 是谁杀了她? 这看不见的敌人是何等阴险狡猾,杜丘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身走出屋。 不能在这里久留!被谁看见就难以逃脱了。 刚要走出屋子,他一眼看见了挂在柱子上的书信夹。 在几张明信片中,有一张上写着手冢民雄转横路加代。 发信人是北海道样似郡小海边横路敬二,于九月二十二日在千岁邮局发出。 杜丘把它装进衣兜。 院子里的鸡还在歪着脑袋。 来到公路上,他乘上公共汽车。 在车里拿出明信片来看。 上面写的很简单:“来到故乡,更加感到大自然的雄伟。秋天景色宜人,病好得很快。我想,不久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注意睡觉不要着凉。” 只有这么廖廖数语。 从字面上看来,横路敬二和横路加代(水泽惠子)是夫妇,结婚以后住在东京,但由于横路得病,必须换换地方。 因而横路回到了故乡北海道,而妻子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嗯?这个姓横路的人,是否就是那个去向不明的寺町俊明呢?杜丘突然受到一点启发。 假如真是因病要去外地。 那么,夫妇各自回到自己的故乡,不就很奇怪了吗?的确有点蹊跷!真是得了病,也必须有人照顾啊。 …… 他们是夫妇吗? 杜丘疑惑的目光,凝视着车窗。 水泽惠子和寺町俊明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公寓。 而且,在同一天晚上只是在不同的时间被抢劫。 此后又同时去向不明。 即便是事出偶然,也太过于巧合了。 横路夫妇一定是被谁收买了,分别使用假名住进公寓,达到目的后,又各自回到故乡,暂时观察动静,一待事件平息之后… 危险!杜丘暗自叫道。 收买人现在已经杀害了水泽惠子,下一步就要把魔手伸向寺町俊明。 只有把两个人都杀掉,才能使失踪的知情人彻底销声匿迹。 一想到这,杜丘突然环视一下四周。 他似乎觉得自己在被谁监视着。 杀害水泽惠子的犯罪分子,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灭口,而是在伺机灭口之后,再把罪责转嫁给杜丘,现在不能不这样设想。 尸体还没有冷却,人刚刚被杀死,而恰在此时,杜丘找上门,犯罪分子则从后门逃之夭夭。 杜丘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慢慢失去了血色。 自己不是向开杂货铺的一些人,都打听过水泽惠子的事吗! 杜丘现在才明白,由于一时粗心大意,已经把杀害水泽惠子的嫌疑搞到自己的头上,又中了那个罪犯的阴谋诡计。 对于杜丘来说,他有作案动机,可以说有强烈的动机。 人们会认为他是在追踪着曾经指控自己是抢劫强奸犯的水泽惠子,对她进行报复… 他没发现公共汽车里的乘客中,有谁象这个犯罪分子。 …… 杀人嫌疑。 混杂着凝固的血,一个东西慢慢地沉下去了。 一旦成为杀人嫌疑犯,就要发出通缉令,贴满全国各地。 往哪里逃好呢?逃到哪里安全呢? 哪里也不安全! 杜丘在心里暗自摘咕。 正在逃跑之中的抢劫强奸嫌疑犯,又加上了杀人嫌疑,现在连一寸安全的地方也没有了。 杜丘从自身的经验中深知这一点。 强大的国家权力将全部动员起来,凶狠地扑向自己。 那时,机场、车站、旅馆、街头,所有的地方,都将闪动着搜捕犯人的锐利目光。 杜丘估计到,在这种情况未发生之前,还能有一段时间。 首先得要发现尸体。 据说家里人都出门旅行了,还要在外面住一宿。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明天晚上之前,可能还发现不了。 等到明天晚上,警察才能前来,推算死亡时间,开始进行调查。 不出一个小时。 就能弄清楚杜丘的体貌特征。 本县境内自不必说,对各邻县的警察,也要发出紧急通缉令。 横路加代住过的东京,也会发出通报。 杜丘紧锁的愁眉,稍稍舒展开来。 虽然不知道横路加代曾住在哪里,但是,肯定他们是夫妇双双离家外出,使用假名住进了公寓,后来又离开那里。 即使是警视厅,也不会那么容易地把死者与新宿公寓里的水泽惠子联系起来。 等到他们把横路加代同水泽惠子联系起来,也就摸不到杜丘的影踪了。 即使有什么人去了横路加代的家,提前发现了尸体,仅仅根据模模糊糊的体貌特征而发出的紧急通缉令,大概也并不能对他构成太大威胁。 应该去北海道。 杜丘下了这个决心。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唯一可能的抉择。 在杀人犯的魔爪伸向横路敬二之前,而且,在自己因杀害横路加代的嫌疑而被全国通缉之前,必须把最后一线希望,抓在自己的手里。 尽管找到横路敬二并不能解除自己的全部嫌疑,但如果他再被杀害,那么,所有的证据就都不复存在了。 他在羽咋换乘了火车。 从这儿到小松机场,先折回东京,再乘喷气式飞机去北海道,这是最省时间的。 能不能抢在杀人犯之前把模路敬二掌握在手中,事关重大。 它关系到自己是否一辈子都要做一个逃犯的问题。 (二) “我还是不能相信。”伊藤检察长手扶着前额说。 在苍白的前额上,留下了轻微的指痕,说明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确实感到困惑不解。 “信不信由你。”矢村警长毫不客气地说。 “真的是杜丘杀了横路加代?这个杜丘…”伊藤又说起了这件事。 报界现在正紧紧咬住这件事不放,认为他们事先串通,故意不拿逮捕证,同时还让无关的人秘密搜查住宅,给杜丘逃跑创造机会。 社会舆论也都异口同声地这样说。 伊藤为此被总检察长叫去,受到一顿严厉斥责,并且严令,必须全力以赴,逮捕让丘冬人,以便查清犯罪事实,严明法纪。 如不尽早逮捕,检察厅的威信将扫地以尽。 伊藤每天都亲临检察厅,东京地方检察厅内部成立特搜班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但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侦查,而是抓人,所以必须借助矢村的力量。 矢村看着伊藤的脸,没再说下去。 当时如果戴上手拷,杜丘就跑不掉了,这件事就足以使伊藤抬不起头来。 现在竟然又杀害了证人。 伊藤的脸色更加抑郁,简直像得了一场重病。 “今天就要抓住这个家伙。” “今天?能这么顺利?” “没问题!”矢村点点头,眼睛仍然看着别处。 接到五川县警察署的液告,是在昨天,也就是二十七日的半夜。 曾把手冢家的地址告诉杜丘的那位老人,当天晚上去手冢家串门,发现了尸体。 经过县里的警察调查得知,曾有一个男人到处打听叫水泽惠子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提到水泽惠子,一个侦查员记起在报纸上有过报道。 县里的警察搞不清水泽惠子和横路加代是否是同一个人,于是把指纹送到了警视厅,结果与被害者登记上的指纹相同。 又把杜丘的照片用传真电报发到县里,让证人辨认,证实了这正是打听手家家的那个人。 从大门上取下来的指纹,也是杜丘的。 矢村说今天就要抓住杜丘,原因是这样,县警察署把手冢家正在旅行的人叫了回来,询问了详细情况,得知加代的丈夫正在北海道养病。 家里人说,有一张明信片上有他的地址,可是,一找明信片却不翼而飞。 矢村听到这个情况,立刻断定杜丘是到北海道去了。 这样说来,横路敬二和寺町俊明或许就是一个人。 根据手冢民雄的证言,对横路住过的品川区进行了调查,找到了他的居住登记,得知他的原籍是北海道样似郡小海边。 已经与北海道警察署取得了联系,石川县警察署当然也派人去,现在是万事俱备。 “但是,矢村君,就是杜丘君确实是报复杀人犯,可控告他进行抢劫的两个人却是夫妇,又使用假名分别居住,果真如此。又怎么解释呢?” “肯定幕后有问题,不过,杜丘那家伙现在杀人了。” 对于抢劫、强奸这类下贱的犯罪,矢村不感兴趣。 尽管对杜丘言而无信借机逃跑大为恼火,但他并不想积极参与此案。 反正杜丘早晚得落个可悲的下场,被什么地方的警察逮捕归案。 然而,杜丘现在杀人了。 根据原来的案情性质,是不属于矢村管辖的。 但是,处理杀人案件则是矢村的工作范围。 矢村的眼里浮现出杜丘那已经完成了复仇,却仍在继续逃跑的高大身影。 这是一个富有血气的男人!北海道的警察要是万一扑空的话,杜丘还可能以某种形式,成为与自己打交道的对手。 “横路敬二是个什么人,干什么的,还不知道吗?” “目前还不知道,北海道的警察逮捕了杜丘,一切就都清楚了。” “那就好啦…”伊藤不无担心地说:“我想,你应该去一趟北海道。” 如果从这儿再逃脱的话,在总检察长面前,伊藤就无法交代了。 “北海道警察也不是饭桶。”矢村扭着脸说:“要不,你带着特搜班的人一块去,亲临指挥,不更好吗?”伊藤没有回答。 (三) 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到达千岁机场的第二天,杜丘看到了电视。 那是在等火车时,在一家茶馆里看到的。 “石川县一妇女被杀。” 看到关于这一案件的电视报导,杜丘顿时紧张起来。 他万没想到,发现的竟这样快。 报道还谈到了他到处寻找水泽惠子,而未能找到,以及石川县警察是怎样查出了他就是杜丘。 这些内容使杜丘大为不安。 报导说:“在石川县能登半岛的生神村,一位年轻的妇女白天被杀。昨天,即二十七日午后六点半左右,住在同一条街,从事农业生产的五十川平治,去邻居手冢家串门时,发现手冢的次女、二十六岁的横路加代已被人勒死。她新近刚从东京回来。” “据县警察署的调查,当天中午前后,曾有一男子在附近一带转来转去,打听水泽惠子的住址。” “据证实,此人高个子,三十岁左右。五十川告诉他,这里没有姓水泽的,有个邻居名叫加代,很象他说的那个人。这时,该人向五十川道了谢,然后朝手冢家走去。” “据推断,死亡时间系在此人来过之后,下午一点左右。” “此人是谁?” “县警察署在警视厅的协助下,于当天夜间查明了他的身分。他就是不久前轰动一时的逃亡检察官。原东京地方检察厅刑事部检察官杜丘冬人,现年三十一岁。他曾在九月十二日深夜,闯入新宿区的水泽惠子住室内行抢劫,抢去钱款之后又将该妇女强奸,因此被警视厅逮捕,但在搜查住宅时乘机逃跑。据警察调查,认为杜丘系因为被指控而恼羞成怒,因而追踪该妇女,最后勒死了她。手冢家大门玻璃上和室内的隔扇上,都留有杜丘的指纹,由此可以断定此案确为杜丘所为。” “一个现任的检察官,本应奉公守法洁身自爱,但现在不仅犯下了抢劫强奸罪,而且又非法潜逃,甚至疯狂进行报复杀人,不禁使检察当局极为被动。为此,以检察总长的名义下达了即刻逮捕的严格命令,并在东京地方检察厅内部设立了特搜班。同时,为防止出现警视厅所发生的那种疏忽大意,挽回警察的威信,警察厅也下达指示,要求尽早捕获。” “被杀害的横路加代,就是化名水泽惠子住在新宿公寓里的那个妇女。和她一起同时指控杜丘的寺町俊明,也在同一时间去向不明。这一情况不能不令人产生怀疑。检察当局认为,即使杀害了横路加代,杜丘的抢劫强奸嫌疑是否成立,仍然存在问题。” “目前尚未得知横路加代的丈夫横路敬二的去向,县警察纷正在搜寻中。”杜丘扭过脸去听着电视的广播。 橱窗外面,是一片北海道所特有的那种橙黄色的、秋天的明亮而耀眼的阳光。 “检察总长,警察厅…”杜丘暗自念叨着。 他似乎看见了矢村那张永远象蛇一样冰冷的脸。 矢村或许就站在追踪的最前列呢。 因为,并不是凡属于县警察署管辖之内的事,都必须由县里自己处理。 事情一关系到检察当局和警视厅的威信,进行追踪的首要人物必定是矢村。 瘦削的双颊隐藏着愤怒的矢村正在全力追来的身影隐约可见,令人胆寒。 女招待送来了水。 杜丘装出往街上看的样子,扭过脸去。 电视机里刚刚播放过他的照片,也许一看到自己,她就会发出一声怪叫…杜丘想到这,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也是对自己疏忽大意的咒骂。 原来估计,警视厅判明横路加代就是水泽惠子至少需要几天时间,而实际上当天晚上就弄清楚了。 到处询问水泽惠子的住址,这种做法实在是太疏忽了。 只要有谁记得打听水泽惠子的这个人。 那么,立刻就会想到杀人犯就是杜丘。 这一点,就连小孩也都明白。 杜丘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发现自己这种疏忽大意,他懊悔不迭。 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可能因为自己一时失误而伏首就擒,他为自己失去了自信而深感恐慌。 但是,警察为什么声称尚不知道横路敬二的住址呢?杜丘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加代家的人,竟会不知道横路的父母家住在哪里,这未免有些可笑。 在这种情况下,警视厅肯定要调查横路的户籍。 …… 这里有阴谋! 杜丘的眼底闪现出矢村那张脸…那脸上流露着轻蔑的神色。 北海道的警察正在张网以待吗? 或许,横路的父母家已不在北海道了,此刻他是在朋友家或是旅馆里疗养?如果是这样。 那么,警察的说法就可以解释即使已经埋伏了警察,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在收款处,杜丘仍然扭过脸去付款。 服务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她看看帐单,接过了钱。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却盯住杜丘的侧面使劲看着,那目光似乎表明,她已经注意到了什么。 杜丘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女人不会喊起来吧… 女人一边慢慢地仔细算帐,一边打量着杜丘。 “谢谢光临,请多加小心。” “谢谢。”杜丘点点头,走了出来。 他向车站走去。 自己的身影映在商店的橱窗上,尽管表情是那样严峻而冷酷,但内心却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冷落。 从千岁来到苫小牧,然后乘上了日高本线的列车。 已经过了旅行的旺季,车内空空荡荡。 他并不是初次来到北海道。 在学生时代,曾经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周游了整个北海道。 即便是初次,现在也毫无游山玩水的心情了。 他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茶馆里的收款员说“请多加小心”,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一直在心里捉摸着这句话。 这是对旅行者顺口说出的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呢,还是由于刚刚在电视里看到的犯人就在眼前,这才特意说的呢? 大概是属于后一种情况,杜丘想。 从她的语气上,就使人想到这一点。 如果真是这样,从这件事上倒可以看出老百姓通常所采取的立场。 明明知道是个凶犯,却说“请多加小心”,这种情况,在当检察官时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那时,如果遇到这种人,自己一定会严厉责备他没有履行报告的义务。 他感到,在老百姓的思想中,存在着一种对逃亡者赞助的因素。 因为逃跑的人并不都是罪犯。 由于种种原因而逃跑的人们,也许正因为有着这种小小的善意的赞助,才忍受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太单调啦,北海道的海岸线。” 坐在对面的一位年老的绅士,和杜丘搭起话来。 杜丘微微一笑,算做回答。 他想安静一会儿。 “我从东京一个人出来旅行,姓大内。”大内操着关西口音说了起来。 “老伴去世啦,您也是从东京来的吧?” “啊,是啊…” “到哪儿去呀?” “想到终点…” “我也是啊,今晚打算就住在样似,明天从襟裳呷出发。经黄金道路去带广。怎么,和您好象在哪儿见过似的,哦,咱们在一个旅店住过吧。” “啊,是吗?” 杜丘含糊其词地回答了一句,把视线投向海面。 没有什么景色可观赏的海面,一望无际。 怎么才能摆脱这位老人呢?杜丘焦躁起来。 “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吧?” “没有。”杜丘很怕老人的絮叨。 “怎么样?看看吧。那位逃跑的检察官,竟然杀了人呢。” “啊,这事看过了,不用啦。” 杜丘慌忙制止要上行李架去取包裹的大内,紧张得说话时嘴都有点笨拙。 “是吗?”大内坐下,“不管怎么说,这个检察官多少也有点太越轨了…” 有了可以闲聊的人,大内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啊,是啊…” “不过,现在的这个社会,到处都是互相倾轧啊。我是个退休的银行分行行长,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过去有一句老话,『现金窗口,当面点清』,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就是那样,我们那个时候,在窗口,即使错付出去多少现金,也不往回退。就是顾客发觉了还回来,我们也要说『本银行决无差错』,拒绝收款,表现出很有信用的气魄。可是现在呢?这是去年的事了…我常去的一个店的老板,有一次从银行取款,不知怎么弄错了,是六十几万日元,付给了六十七万日元,多付了点。结果呢,老板回到家里一看,有两个银行职员早已在家里等他了。简直像从他口袋里硬往出掏似的,把多的那部分钱收回去了。只不过值一千日元一盒的点心…” “真不上算。” 说的是这种事,杜丘松了一口气。 “老板很是不满,当然,返还是应该的,可是,在我们那个时候,即使银行倒闭,也绝干不出这种下作的事。如果多付的要讨还,那么顾客回去发现钱不够,再来找帐也不能拒绝啦。这是合乎情理的吧,可是…” “要是这样说,当然是对的。”这是合乎情理的事。 “这是社会上互相倾轧所致啊,虽然这位逃跑的检察官有些越轨行为,但也可以说是出于无奈吧。不过,我认为,做为一个检察官,犯了罪就应该严惩自己,不这样,怎么能追究别人的罪责呢。” 杜丘点点头。 …… 越轨吗? 为了摆脱莫须有的罪名而逃跑,这是越轨吗?可是,社会已经把犯罪的烙印,深深打在杜丘身上。 “然而,也有人说这位逃跑的检察官是清白无辜的…”大内还不想转移话题:“人哪,不论是谁,都不能预见以后的事情。不,连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是被人称为铁饭碗的银行职员也难免不出事,也有陷入酒色的圈套之中而失足的人。我也有过那么几次险事呢。现在想起来,被人遗弃,还不如做一个逃犯,真是让人寒心哪。你就是一个地位稳定的检查官,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 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吗? 杜丘向窗外看去。 列车沿着单调的海岸线,不停地奔驰着。 车轮的声音,并不能使人感到这是朝着弄清事实真相的方向前进。 在杜丘听来,它是那样沉重,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小海边位于海边川上游。 从地图上看,这儿有两条路,一条越过郡境,通向幌别川;另一条经过爱萨曼别川和塔克内,走向日高山脉。 日高山脉从襟裳呷开始,中经广尾岳、乐古岳,再从神威岳向北去,把平原分成了两部分,而小海边正位于日高山脉的西南。 杜丘没有到终点样似,而在离样似约有三站的一个小站下了车。 不知道那里设下了什么埋伏没有,最好还是避开样似站为妙。 乘公共汽车到达样似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他从西样似郊外路上了沿着海边川的一条路。 路两旁是很大一片针叶树树林。 像赤杨这类的阔叶树,现在已经落叶了。 一到九月下旬,北海道就是初冬天气。 这里没有晚秋,秋天的帷幕刚刚落下,冬天就紧接着来临。 哪儿也没有看见警察的影子,只有运木材的汽车偶尔通过,而且,还是相隔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一辆。 太阳落山了。 他感到自己走路的声音很响。 …… 横路敬二还在吗? 这是杜丘最担心的问题。 横路如果看到了电视或报纸,就有可能赶到妻子的娘家去。 也许,寺町俊明和横路敬二就是同一个人。 那他得知妻子已死之后,自己反倒要藏起来了。 杜丘估计到了这种情况。 因为横路不仅害怕那个已经杀害自己妻子的复仇者,而且更要避免使真相大白于天下。 此外,还有杀人犯…象杀害横路加代那样,杀人犯也许已经抢先了一步,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首先要查明情况,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杜丘掀起了外衣领子。 天色渐晚,路上已经映不出影子了,有些寒气袭人。 村落沿着河流,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岸边。 日高山脉的西南部,是北海道降雪最少、气候温和的地方。 山脉挡住了北风,阿伊努族人的村落布满了这一带。 这些星星点点的村落,就是阿伊努族的居民点。 天黑了,杜丘向一位阿伊努老人问路。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犀利地向着杜丘的打扮看了一眼,随后用手指指河的上游。 老人的表情给人的印象是阴暗的,似乎对坎坷的人生满含着愠怒。 杜丘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过去来北海道的时候,也多次遇到过这样的阿伊努族老人。 有时,他们的眼里甚至闪出残忍凶暴的目光。 杜丘说不清对他们应如何评价。 杂树林里响起了风声。 杜丘要去的村子,就在那一片叶子落光了的杂树林旁边。 在一个漏出了灯光的门前,他敲了敲门。 “横路敬二家在哪儿?” “就在前边。”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语气含糊不清。 “你们认识吗?” 她的神情分明显示出,已经从报纸、电视上知道了发生的事情。 杜丘感到,有一只可怕的触角,正在从周围无边的黑暗中向他伸来,使他惶恐不安。 “啊啊,是朋友。” “就是红屋顶的那家。”说完,女人关上了门。 趁着浓重的夜色,杜丘久久地凝视着横路家这座红屋顶的房子。 危险的预感,使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 横路的家就在这里,明明知道就在这里,警察为什么还要发表去向不明呢? 也许,横路敬二曾一度回到这里,立刻又闻风逃跑,真的去向不明了吗? 这是一座红色屋顶的小房子,窗户里灯影撞撞。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里面有人住。 杜丘有些犹豫起来。 既然连附近的人都知道横路加代被害的事,那横路就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他也许去了石川县,但逃跑的可能性更大。 看来,现在不能再去敲眼前的这个危险之门了。 不,等一等。 报导中尽管说了横路加代,担并没有提到北海道。 所以,横路本人或家里人不说的话,村里的人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刚才那位妇女的神态,不过是自己多疑的猜测而已。 杜丘又等了半小时,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 当他习惯了这种危险的气息之后,心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真希望自己有野兽的嗅觉。 杜丘迈开了脚步。 既然已经来了,就绝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 他慢慢地走过去,敲敲门。 “谁呀?”在离门较远的地方响起了嘶哑的声音。 “请问…” 杜丘刚说出这两个字,立刻闭住了嘴。 门旁传来了几声隐约可辨的哗啦哗啦的声响,这是金属的碰击声,手铐!杜丘倏地转过身来。 那也许不是手铐,但却有人紧靠着门旁藏在那里,而回答的声音又远离门口。 就在杜丘跑出来的一刹那间,房门大开,纷乱杂沓的脚步声轰然而起。 “站住,杜丘!” “不要跑?” “再跑开枪啦!” 夹杂着乱哄哄的一片叫喊,在黑暗中响起了枪声。 杜丘不顾一切地跑起来。 必须跑得远远的,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脚步声逼近了,就象一群狰狞的野兽的声音。 沿着大路跑会被抓住,杜丘拼命地跑进森林。 森林里漆黑一片,辨不清方向。 杜丘朝着与大路垂直的山顶跑去。 手电的光线把森林切成几条,喊叫声就响在耳边。 看不见脚下,只能在稀疏的星光下,摸索着前进。 他感到,已经拉开一段距离了。 但这还不是胜利,只不过是使追踪者暂时失去了目标而已。 灌木丛漫山遍野,阻碍了光线,为杜丘开辟了一条逃跑的道路。 追踪者的声音渐渐远去,杜丘心里开始踏实了。 他曾经热衷于打猎,在当时,走山路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 这些记忆,连翩浮现在他的脑海。 …… 胜利了。 已经过了半小时,这使他确信这一点。 追来的人声和手电光都消失了。 他的脚被扎得疼痛难忍,只能瞒珊而行。 但他仍然没有歇息,借着星光,继续向山顶奔去。 森林中没有道路,他在灌木从中钻来钻去,坚持向高处攀登。 心须远离这一带,哪怕多走出一步也好。 等到天亮,护林的搜索队就要出动了。 虽然这一带的警察可能没有警犬,但那可以用直升飞机运来。 被它追上就不太容易逃脱了。 杜丘继续走着。 他准备一直走到早晨,不,就是到了早晨也要继续走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走到甩开搜索队为止。 至于甩开以后怎么办,也只好到时候再说了。 漆黑的夜,是看不清地图的。 杜丘思索着记忆中的地图。 登上山顶以后,从样似川上游越过郡境,就该进入日高山一带了。 为了摆脱带着警犬的搜索队,必须跑到那一带去。 第二天上午,他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小棚子。 小棚子已经有些腐朽破败了,似乎还是在发掘矿床的鼎盛时期留下来的遗物。 尽管它已经破得连小棚子都称不上,然而,此刻也不能有更大的奢求了。 杜丘简直象跌倒一样躺了进去。 一路上,虽然也曾稍微歇歇脚,但是没合一眼,实在是有些筋疲力尽。 肚子也在辘辘作响。 尽管今天早晨只吃了几个野草莓和猕猴桃,但空肚子毕竟还是比较容易对付过去的,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睡觉。 此刻,对于追踪队的恐怖,似乎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睡得象一摊烂泥。 …… 杜丘梦见,大雪从天而降。 在风雪中,杜丘迷了路。 他走啊,走啊,走来走去还是一片荒野。 刺骨的寒风向他袭来。 饥肠辘辘。 照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在暴风雪中,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野兽的咆哮。 他想,必须赶快同家。 对于家庭温暖的记忆,使他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所剩无几的能量。 忽然间,杜丘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无家可归。 是的,哪儿也没有他能回去的家了。 过去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到,暴风雪甚至一直吹到他的心里。 不仅没有家,就连暂且栖身之处也没有。 上哪儿去呢?只好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杜丘茫然地站在凄迷冷落的寒风之中。 野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杜丘拼命地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了。 天上真的飘起雪花来。 梦中听到的野兽吼叫,原来是风吹在小棚子的烂木板上,发出的阵阵声响。 他感到毛骨悚然。 自己面对着的,是比梦境更加凄惨悲凉的现实。 杜丘站起来,走出小棚子。 这里群山环抱。 眼前除了起伏的山峦、铅灰色的天空和飘舞的雪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完全迷失了方向,也推测不出自己已经逃到哪儿来了。 看看手表,已是午后。 他回到小棚子里查看地图,想搞清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但这根本办不到。 唯一用眼睛所能确定的东西。 就是小棚子外面服一片覆盖在山坡上的无边无际的巨大的松林。 根据所走的时间推测这里好象是样似川的上游,或者是越过郡境的幌别川上游一带。 “怎么办呢?”杜丘无精打采地自语着。 不管这是哪儿,无论如何也要先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去。 翻越日高山脉,目前是根本办不到的。 …… 但是,何时翻越日高山脉呢? 今天或是明天下山。 肯定有警察在那里等着呢。 为了躲开他们,最好三四天之内先不要下山。 这样一来,警察就会认为自己已经越过日高山脉。 逃到别处去了。 但是,没有一点食物,在山上又怎么度过这三四天时间呢?不,那是不可想象的。 发疯一般地狂奔,已使体力消耗殆尽。 地图上,往河流旁边稀稀落落地有些小村落。 沿着河边走剜哪个村落去,也许能弄到食物吧?也只好如此了,杜丘想。 山上能弄到的所谓食物,只有今天早晨吃的那几个猕猴桃和野草莓。 熟透了的猕猴桃,就象本州的木天蓼一样,果肉如同刚刚发酵的黄油,吃起来很香。 但这并不是到处都有,早已被小鸟、小动物、黑熊吃得几乎一个不剩。 …… 熊! 杜丘不由自主地环视着四周,浑身一阵战栗。 先前只顾拼命地逃跑,却忘记了这里正是人称陆上一霸的狰狞猛兽…熊的王国。 他想起了梦中野兽的咆哮,那很可能就是真的野兽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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