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赶来救下宋清儿的江湖豪客们,很快就在袁忠义的指挥下,将小田庄所有死者的尸首收拾妥当。 他们不知道这帮丧心病狂的披甲人上宪是谁,身处何方。 虽说这帮兵贼自称是为郡主效命,但郡主驻守汊口,统兵万千,岂有功夫亲自调遣人马到后方以剿匪之名劫掠。 那小头领死前曾说要去通报敌情,可见,大队人马距此不会太远。 于是,将村中尚有价值的财物整饬到一起后,他们牵来自己的坐骑,将空出的几十匹军马用草绳连在一起,挥鞭驱赶,由着它们自行奔驰,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此次屠戮背后的带兵人。 江湖人的办法不一定好,但大都有效。 这群军马虽然皮相极差,个头不大,一看便是北防精锐淘汰下来的次品,但毕竟训练有素,不至于直奔荒野领去歪路,跑不多久,便叫他们远远看见开阔地上高高竖起的营旗。 等能张望见强弓劲弩,刀枪寒光,跟在战马后头的江湖群豪不自觉便勒缓马速,面现迟疑。 和丁小妖共乘一匹胭脂马的宋清儿,更是一见光汉步卒披甲扶刀的模样,便面无血色,身子一晃险些跌下地去。 袁忠义只好抬手率众停下,看着那群军马奔向驻守兵卒。 丁小妖看见那黑压压一片脑袋,心中也有些发虚,轻踢马腹凑到袁忠义旁边,道:“袁大哥,咱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太莽撞了?都说行伍中人历来听令不听理,待同袍胜过兄弟,咱们足足杀了几十个,被他们知道……会不会掉脑袋啊?” 袁忠义道:“你不是要为你徒弟,和小田庄枉死的百姓,向郡主讨个公道么?” 丁小妖看着一大队甲士迎过来收拢马匹,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过来问了两句情况,下马一挥胳膊,带着十余个刀盾手大步走近,嗓音都有些发颤:“戏文里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帮蛮横不讲理的这会儿没被郡主管着,万一真动起手来,咱们这点儿人,怕是逃不出几个去。” 袁忠义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管好后面那些朋友,叫他们莫要多嘴多舌。清儿,你下来,跟我一起迎过去,就按我教你的说。” 宋清儿壮壮胆子,抬腿滑下马背。 袁忠义在下面接她。 宋清儿身子一晃,往他怀里靠了一靠,只觉被一双极其有力的胳膊牢牢扶稳,都还没感受到那宽阔胸膛的软硬,便被摆正站好。 她面上发烧,心里还隐隐有些失望,低下头望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轻声道:“还请袁大哥指教。” 她跟师父没大没小惯了,又没认过什么正经传承,当然不肯随便自居晚辈。 对年轻貌美的姑娘,也没有男子愿意当什么长辈。 袁忠义略一颔首,领着她一边往那队兵卒方向迎去,一边低声叮嘱,将需要的应对法子悉心教授,最后快接近时,柔声道:“好了,莫怕,有我在。” 宋清儿深吸口气,这才吃下定心丸,握紧纤细十指,让发抖的手,变成稳定的拳头。 带队过来的军官浓眉黑面,目光凌厉,在他二人脸上一扫,望一望后面诸位江湖豪杰的兵器,沉声道:“你们是谁?这些军马,是从哪儿带来的?” 远处一队弓弩手分作两排,拉开阵势。气氛,顿时肃杀许多。 袁忠义拍拍宋清儿的肩,柔声道:“宋姑娘,莫怕,这是咱们光汉朝的军爷,不是那些假冒名号的匪徒,你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他们找到匪巢,定能为你报仇。” 宋清儿壮壮胆子,细声细气道:“军爷,民女是西北逃难过来的,前些日子寄住在南边小田庄,今儿早晨……忽然来了一群土匪,冒充是郡主娘娘的部将,大肆劫掠,把整个村子都屠得干干净净。我躲在干草堆里,等到袁大哥他们这些江湖豪侠经过,才侥幸逃过一劫。那些匪徒死后,袁大哥说这些马看着像是军马,就说……会不会是从郡主娘娘的兵手里抢的。都说老马识途,我们就跟着马过来,军爷……你们是郡主娘娘麾下的兵么?”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抽抽噎噎,一句三颤。 那军官面色微变,望着那些空了座鞍的军马,若有所思。 袁忠义在旁拱手道:“在下是打南边过来的。与这次结识的朋友都是习武之人,早些日子听说北疆一带有不少鬼狄的高手偷袭刺杀,叫咱们光汉损兵折将,闵王爷张榜求贤,要给这边的将军们征募些可靠的保镖。实不相瞒,我们本是为此而来,倒没想到,顺路就清剿了一批恶匪。” 军官缓缓转头,狐疑道:“你是来当护卫的武林好手?瞧你这身型,可不太像?” 袁忠义微笑道:“成不成,自是要征用护卫的人来决断。在下对武艺,姑且还有几分自信。适才替天行道,算是杀了十来个恶匪。” 那军官面色又是一变,皱眉道:“你们走江湖的骗子多,我可警告在先,郡主已经恼了,再有骗子,可不是打过军棍撵走便罢。你想清楚,再说话。” 袁忠义抬臂向前一抓,那军官身侧后方丈余外一个刀盾手身子一晃,猝不及防,掌中兵器竟猛地一弹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个转,飞到了袁忠义这边。 他抄住那柄砍刀,屈指一弹。 当。 刀锋应声而断。 旋即,他随手一拍。 崩的一声闷响,断刀在空中碎成数块,噼里啪啦落在袁忠义脚边。 吃了如此大的力道,碎刀竟没一片飞到半尺之外。 莫说那军官瞠目结舌,就是后头观望的江湖豪客,也均是呆若木鸡,为之骇然。 袁忠义将刀柄一丢,抱拳道:“坏了一把好刀,还请军爷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那军官忙不迭摆手后退,拉开数尺,才顿足定了定神,道,“来人,牵马,要好马。跟我随这几位侠士去看看,哪家不长眼的土匪,不光抢军粮,还要冒充咱们弟兄,败坏咱们的名头。” 喊罢,他转身招手,叫来一个传令兵,低声叮嘱几句。 袁忠义出手目的已达,不再多言,只等着那些兵卒准备妥当,同去小田庄验明情况。 不多时,先前军官领着二十余名甲士上马随行,跟在他们后面,往小田庄赶去。 等到了夯土小路,马队连成一线,丁小妖加了两鞭,跟到袁忠义身旁,道:“袁大哥,你那说法,能瞒得过去么?” 袁忠义冷笑道:“瞒?那帮兵贼杀良冒功,以百姓的头当作土匪,你觉得他们上面的官,看不看得出来?” 丁小妖一愣,讷讷道:“这我可说不清。” 宋清儿咬了咬牙,恨恨道:“定然知道。村里的青壮也都已经面黄肌瘦,哪个看上去能像是土匪的模样!” “这便是了。许多事,本就是双方心知肚明,一边做个样子骗骗,一边做个样子当作被骗。” 袁忠义淡淡道,“所以我的说法,也并非瞒骗。在我看来,那班人本就是凶神恶煞的匪徒。贼匪穿了官军的衣裳,一样是贼匪。跟来的人若也站在贼匪一边,那依我看,整个汊口,怕也不过是个贼窝,闵郡主,便是个贼头,闵王爷,自然只能是个贼王。那咱们为何还要帮他们寻找被劫军粮,去对付北方鬼狄的刺客?这种蛇鼠一窝的大小贼寇,我恨不得亲手刺杀了他们。” 丁小妖一个激灵,忙扭身看了看,确认后头没人能听到,才缩着脖子道:“袁大哥,北疆这三、四年战乱不断,说话可要小心些呀……若被当作鬼狄的细作,北防一线的几个州郡,可就呆不得了。” 袁忠义正色道:“丁姑娘,咱们行侠者理应义字当头,你若怕了,等安顿好宋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便是。” “别,别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丁小妖摸摸脑袋,无奈道,“这不是担心你么。你在北方要办的事情那么多,万一挂了你的通缉令,岂不是麻烦得很。” “怕麻烦,还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踏过先前那片好不容易等到甘霖降下的旱田,奔向再也不剩一个农夫的小田庄。 宋清儿忍不住抬头问道:“师父,袁大哥来北方……都要办什么事啊?” “他说,他在南边得了当年魔教遗老的线索,立誓要逐个追杀。有个魔教长老避世隐居在北防重地,他要来找出那人,斩草除根。这是一件。鬼狄刺客三番五次来袭,他说他一身武功,若不用来保卫中原,怎么对得起江湖侠士的名号。这,是另一件。” 丁小妖望着袁忠义的背影,颇为神往,缓缓道,“但我最佩服的,还是第三件事。” “是什么呀?”宋清儿急切追问。 “昔年含冤而死的铁壁王独孤胜,有传闻……其实留下了子女,悄悄躲藏在北方民间。朝廷奸佞担心独孤家的后人找回来,据说派遣了许多内廷高手在外寻访。袁大哥此次北上,另有一件要务,就是验证传言真伪,想找到独孤家的血脉,保护起来。” 宋清儿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对外界传言多少知道一些,听罢却是一怔,不解道:“可闵王爷不正是独孤王爷的旧部么?他现如今掌控北方边防,难道还护不住旧主的子女?” 丁小妖挠挠头,道:“这话我也问过袁大哥,袁大哥……就只是笑,也不答话。我猜,兴许是内忧外患之际,闵王爷作为北方的柱石大将军,没那个空闲?” 宋清儿心里一颤,小声道:“该不会……闵王爷根本就不想去找独孤家的后人吧?这封王封侯的好事,轻易可轮不上。” 这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世人皆知,光汉朝北线防务此前全靠铁壁王独孤胜苦苦支撑。 他含冤下狱愤而自尽之后,江北多处先后暴发叛乱,外敌也趁机大军压境,将大好河山折腾的无比破败。 德启帝先后起用多人主持北方大局,均灰溜溜战败落狱,葬送兵马上万。 直到独孤胜麾下猛将闵烈,在德启帝彻底为独孤胜洗脱罪名昭告天下之后,统合铁壁军旧部,近两年间东征西讨,才算是将战火挡回到北境蛮荒之外。 于是柱石大将军之上,又加了一顶铁壁王的旧帽子,颇有战功的几位儿女,也都大受封赏。 但闵王爷性情酷烈,不仅处理军务杀气腾腾,所到之处,对百姓也谈不上秋毫无犯,叛军曾占据的地方一旦被他收服,少不了便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戮。 民间甚至有了“远看闵王爷,近看阎王爷”的说法。 在闵氏将门大小几位煞星的衬托之下,福安郡主闵佳,便在北地边塞渐渐落下了一个好名声。 虽也有人声称那不过是因为闵佳参战极晚,没赶上讨逆平叛大开杀戒的时机。但说到底,闵郡主兵马过处,还没有过人头滚滚的事发生。 流离失所的百姓,总要找个寄托,给自身一点活下去的盼头。 这也是宋清儿他们一行逃难,没有直接南下,而是辗转到了徙州汊口一带的原因之一。 只可惜经过小田庄的惨剧,宋清儿心中,那闵郡主已与母夜叉无异。 转眼马蹄踏过染血污泥,众人到了四散零落的尸体附近。那些兵卒纷纷下马,上前查验,带队的军官紧握刀柄,绷着脸来回巡视,一言不发。 一众江湖豪客都紧张得很,远远守在各自马匹旁边,不敢凑近。 袁忠义就在诸多甲士尸体旁负手而立,神情颇为不屑。 宋清儿想要大着胆子也凑过去,无奈光是闻到周围浓烈的腥臭,就叫她几欲作呕,双腿转筋,只能靠丁小妖扶着才能站住,哪儿好意思去袁忠义身边丢脸。 这些兵卒手脚颇为麻利,一边验尸,一边将尚且完好的甲胄兵器回收,分堆用麻绳扎好,挂上马背。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小田庄便已查验完毕。那军官回到袁忠义面前,脸色铁青,但口气恭敬了许多,拱手道:“还没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敝姓袁,名忠义,表字智信。”袁忠义冷漠道,“不知这位军爷,可查验好了?” 军官叹了口气,道:“的确是彪悍匪徒冒充我等同袍,妄图来此劫掠。有劳诸位好汉代为出手,没有酿成大祸。诸位既然是为了保护郡主而来,凑巧的很,此次剿匪,领军的正是郡主手下颇得器重的柳副将。诸位随我回去,我来为大家引荐,不知道袁大侠可否同意?” 袁忠义眉梢微动,问道:“我听闻闵郡主麾下有几员将才,都是巾帼英杰,不知这位柳将军,是否也为其中之一?” 军官颔首道:“正是。郡主领兵杀敌,常要与左右同吃同寝,几位副将,自然均是女子。但她们个个是女中豪杰,都出身武林,不逊男儿半分,袁大侠不必多虑。” 袁忠义面色沉重,缓缓摇头道:“我恰好另有一事,想要警告郡主。若等到面见郡主再说,不免有些迟了。此次能见到郡主左膀右臂,那是再好不过。既然如此,烦请军爷上马,咱们速速回去,拜见柳将军。” 回去路上,又是策马疾奔,宋清儿皮肉细嫩,大腿磨得生疼。她咬牙忍耐,小脸煞白,满心都是不快。 丁小妖搂着她,软语安慰几句。她心中苦闷,终于还是在猎猎风中放声痛哭,尽情宣泄一场。 泪痕干透,众人也回到了柳将军率部暂时歇脚之处。 那军官唤来一个小校,问清情况,过来招呼一声,先行离开,去找柳将军禀报。 在小田庄见过袁忠义身手之后,丁小妖立足之处,便都离袁忠义近些,距其他同道远些。 她见宋清儿痛哭之后面色好转,放下心来,转头向袁忠义攀谈。 聊不几句,她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袁大哥,你说有事要通报郡主,是什么呀?” 袁忠义略一斟酌,道:“此事本该早些讲给你听,但之前你我萍水相逢,我不敢言无不尽。现如今,我知道丁姑娘也是侠肝义胆的豪杰,此事,便不好再瞒着你。尤其……你样貌俊秀,还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徒弟,应当百倍提防。” 宋清儿心里一紧,颤声道:“袁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厉害的采花贼在附近不成?” 丁小妖蹙眉道:“傻丫头,北边打个不停,到处你杀我我杀你的,真要有采花贼,放着江南水灵灵的姑娘不要,来这鬼地方做啥。” 袁忠义却摇头道:“她说对了,我此次北上,最要紧的目的,并不是先前跟你提起过的几样,我想接近郡主保护她,也正是因为,我一直在追踪试图擒杀的那个厉害淫贼,应当就是往这边来了。那人不仅喜欢美女侠女,还喜欢位高权重,值得冒险征服的女子。是个极其危险的禽兽。” 丁小妖一怔,“那人是谁?” “他也姓柳,和柳副将是本家。他原来在南方活动,起了个别号,自称莲峰春红柳钟隐,你可曾听过?” 丁小妖并不关心这个,只追问道:“那柳钟隐厉害得很么?袁大哥这么强的功夫,竟一路追到此处?” 袁忠义叹了口气,道:“一会儿见了柳将军,我一并讲吧。” 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打眼一望,上前道:“哪个是袁忠义大侠?” 袁忠义抱拳道:“不敢,正是区区。” 传令兵翻个白眼,奶声奶气道:“什么蛐蛐儿,柳将军要见的是袁忠义,卖蛐蛐儿的少来讨打。” 众人这才听出,这跑腿办事,满脸尘灰的传令兵貌似也是个女儿身。 不过传令一职本就要交给可靠亲随,整日跟在身边,若是男子,也多有不便。 袁忠义只得再道:“正是在下。” “哦,那你随我来。”传令兵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丁小妖和宋清儿,“那,哪个是小田庄剩下的活口?” 宋清儿一个激灵,躲到师父身后,小声道:“是我。” “我是她师父,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 传令兵不耐烦道:“那一起来吧,剩下的,都在外面候着,我们随时可能行军,留神些莫要碍事。” 跟着传令兵穿过重重军阵,袁忠义左右打量一番,估摸出概数,皱眉道:“小将军,只是捉贼,需要惊动这么多兵马么?难道不怕汊口空虚,遭敌突袭?” 传令兵摆摆手,“啥小将军呀,我就是个跑腿伺候主子的。你问这些,我啥也不懂。将军叫做啥,我就做啥。” 袁忠义点了点头,果不再问。 不过如此劳师动众,本也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郡主怒气勃发,冲动行事,要么,是军中粮草不丰,遭劫这批极其关键,绝不能便宜了土匪。 此地只是临时驻留,并未扎营升帐。 柳将军人在马旁,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颗血乎乎的脑袋,正是去查验的军官专门割回来的,在小田庄杀良冒功的头领首级。 军中无红妆,柳将军与周围亲兵的脸上皆是风尘仆仆,几乎看不出肌肤颜色,远远看着,都分不清是男是女。 袁忠义的目光在柳将军脸上一扫而过,却定在她手边放着的两把竹枪上。 那枪造型颇为奇异,比武林中常见的双枪要长,又比单使的花枪、大枪要短,用的杆子竹节分明,冲阵不够硬,刺扫又太软,怎么看也不像是趁手的兵器。 可不仅柳将军身边放着两把,所有的亲兵背后,也都交叉绑着一对。 丁小妖用的是剑,本极畏惧与使枪行家对阵,但见了这竹制双枪,不由得心里一宽,肚中暗笑,趁着还未走近,轻声道:“袁大哥,你瞧那将军用的兵器,古里古怪的,看着还不如先前两边兵手里的长矛。” 袁忠义摇了摇头,道:“若是寻常武人拿着这种兵器,我只会当作手头窘迫。但既然是柳将军,那我想,按江湖传言,应当是千竹庄的什么独门兵器吧。” 这话并未遮掩,柳将军听在耳中,缓缓抬起头,如刀眉峰下莹润有神的眸子一扫,落在袁忠义身上,“阁下便是袁大侠?” “不敢,袁忠义,将军若看得起,唤声智信也是一样。” “可有江湖名号?” 袁忠义拱手道:“蒙江湖朋友抬爱,有个寒掌仁心的绰号。” “寒掌?”柳将军拿过兵器,拄枪起身。 “在下练的望月掌和广寒折桂手均是为了配合心法,出手阴冷,故有此一说。” 柳将军缓缓点头,道:“果然是南边来的,这两门功夫,我好似听人提过。你知道千竹庄?” 袁忠义微微一笑,道:“火染连江红,霹雳震天响,山顶罩赤云,散花千竹庄。所谓武林名门,指摘这四家不思正道,专研奇技淫巧,殊不知叫在下来看,你们所研习的本领,绝不逊色高深武学半分,来日若能继续精进,便是绝顶高手,都吃不消你们一击。以器具之力,破血肉之躯,这等要术,本就该报效军中。柳将军这选择,着实高明得很。” 几句话说完,柳将军的脸上就已露出微笑,道:“不敢当,我只是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是柳焽,不是莺莺燕燕的莺,是上明下火的焽。我和亲兵用的,的确是千竹庄的火器,天女散花枪。既然是江湖同道,咱们私下可以再叙。袁兄,先叫小田庄的那位姑娘过来,我有话问她。” 袁忠义转头使个眼色,让丁小妖带着徒弟过来。 “见过柳将军,在下丁小妖,家师水妖剑郑涟。” “见过柳将军,我……草民宋清儿,跟师父学过一点强身健体的功夫。” 柳焽摆了摆手,道:“我久居军阵,江湖上的事,已不怎么通晓。师门什么,与此事并无干系。宋姑娘,你将亲眼所见的事,都跟我说说,我保证,若句句属实,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是、是……”周围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卒,宋清儿双腿打颤,脑海发白,扶着师父一句句勉强讲述下来,早将袁忠义编的谎话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一半,丁小妖就已暗道不好,可当着这么多兵将,总不能开口指点。 她暗暗捏了捏徒儿胳膊,可宋清儿此刻战战兢兢吓得尿口都快松了,哪里察觉得到,就只是硬着头皮句句实话,说个不休。 袁忠义却不以为意,等丁小妖讲罢,才续道:“我赶到时,眼见的便是尸山血海,人头滚滚。柳将军,你若见了这种恶贼,也会认作土匪吧?” 柳焽眼中寒光一闪,道:“土匪披甲,仍是土匪。这帮恶徒应当庆幸,袁大侠你宅心仁厚,给了他们一个痛快。若回来被我识破,军法处置,定要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办事利索,当即传令下去,命各路斥候头领回报后不再出行,几队兵马打散重编,换交她麾下直属将官率领,并将此次带回的人头悬在先锋将旗之下,以儆效尤。 此次随丁小妖同行的豪客中,本就有大半是为了帮郡主找回军粮,多是左近武林豪杰,见柳将军发令——再有劫掠百姓者,杀无赦,便纷纷七嘴八舌,将手头掌握的传言消息,一条条报了上来。 此后柳焽忙着调动兵马,继续以军粮遇劫的地方为中心,向南探查寻找。 等她空闲下来,已是调度安排完毕,乘马随军缓缓南行之时。 袁忠义他们,只得随着兵卒行进,就这么跟了两个多时辰。 日头将被浓黑夜色彻底驱赶。 抬眼望去,远方无山,最后一线霞色宛如将死之人临终吐血,染在目力所及的空旷荒原。 瞠目远眺,可见数里,偶有林木,并无炊烟。 士兵埋灶煮粥,这广阔天地之间,才勉强有了一点人气。 袁忠义四处看了看,发现郡主麾下的军粮的确颇为吃紧,这帮剿匪的兵卒虽非精锐,到此刻该吃的,也不应只有一碗稀粥和半个巴掌大的干饼。 柳焽伙食一样如此,只不过亲兵手脚勤快,喂马之后又去附近采了些野菜,拌到粥里,算是添了几许味道。 这支兵马只随身带了一天补给,没有民夫随行,可见明日午前若还没有结果,队伍就将折返。 区区十几个时辰,就想从这战火烧过的荒原大地上找到一支流窜凶匪,是不是也太托大了些? 亦或是,柳副将亲自率军讨贼,实则是出来做个样子,好回去对谁交差? 群豪身上都带着干粮,习武之人注重饮食,大多还备着腌好熏干的肉脯。 这种伙食不好叫兵卒们瞧见,便都在外围僻静处聚拢一圈,私自吃喝。 袁忠义并没跟他们一道,而是与柳焽一起,吃那拌了野菜的粥。 宋清儿和丁小妖自然也在这边。 宋清儿举目四望,眼见一个个壮硕汉子将粥碗都舔到发亮的贪婪模样,忽然想起,那些凶兵恶卒将人杀了之后还不算完,一个个用刀,都在尸体上割肉。 她胸中一顶,扭头捂嘴跑开,低头哇的一声,吐出大片酸水。 丁小妖担心,急忙追来,拍背抚肩,好声询问。 等宋清儿抽抽搭搭说了自己的猜测,她将徒儿往怀中一抱,叹道:“有句俗话,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这打打杀杀的年代,许多人是刀剑,是牛马,是鸡鸭猪狗……唯独不再是人。你今后还是应当好好学功夫,多少,有个自保之力。你有本事在身上,才有资格做人呐。” 大小两个女郎私下说了会儿话,等她们回去,袁忠义便对柳焽提起了与她同姓的那位淫贼。 柳焽听罢,禁不住哈哈一笑,指着自己满是尘灰的面孔道:“袁大侠说笑了,郡主整日领兵操练,和我一样,烟尘蒙身,脏兮兮活似个泥猴。这样的女人,你要说饿极了的这班兵会动念头,还有几分可信。本领高强能从你手下逃出生天的淫贼,想要什么如花似玉的女子不可得,何必来找我们的麻烦。再说郡主为了擒杀刺客,已在加倍防备,那淫贼若是真敢犯险,管教他有来无回。” 袁忠义却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柳将军,方才我已叫你看了我的本事。我使了约莫七成功力,你以千竹庄的眼光来看,是否相当不错?” 柳焽沉吟道:“这话过谦了。袁大侠的功力深厚,是我平生罕见,堪称深不可测,震古烁今。” 袁忠义叹了口气,忽然拉开衣领,亮出一片健硕宽阔的赤裸胸膛。 那胸前对着心口处,赫然有一个紫黑色的掌印。 “柳钟隐与我单独交手,我并无胜算,需得提前布置,靠他人助力,才能将其打伤。他虽有伤在身,但再有月余必将痊愈。柳将军,他的掌力能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内伤,郡主如今的护卫,当真防得住他么?” 他看着柳焽转为苍白的脸,缓缓道:“此人掠走的女子,必定先奸后杀,无一幸存。死状大都惨极。郡主如今是北防的栋梁之材,不加防范,难道要让鬼狄刺客办不成的事,被他一个淫贼办了么?”